
潮新闻客户端记者刘玉涵棒棒策略
“我眼前总会浮现峡江畔的场景:一位白发父亲站立人潮汹涌的码头,眼瞅孩子们挤上了满载的客轮,汽笛声起,江浪澎湃,闯滩过峡去。”
谈及首部中短篇小说集《涉江的青铜》出版,作家别鸣描绘了这样一幅图景。
别鸣的语言里,总蒙有一层独属于楚地的青,伴着峡江的浪声。在《涉江的青铜》中,十一篇小说均以长江三峡地区为背景,聚焦时代巨变中普通人的命运沉浮与精神世界。三峡大坝建设带来的故土淹没、记忆断裂与精神流离,成为一代人无法回避的集体记忆。“当我们的家乡被江水淹没之后,我们的精神往哪里去?”别鸣所写的就是有关于此的故事。

在不久前评选出的八月春风月榜中,《涉江的青铜》榜上有名。
作家、浙江工商大学金收获写作中心副主任萧耳评价道:地域性表达、题材的珍贵和陌生感是这个11篇三峡小说合成的小说集的鲜明特点。别鸣打开一个遗落的小世界,打开视觉、听觉、触觉,水下故乡复活了,一代三峡人的记忆扑面而来,小说可以与贾樟柯的《三峡好人》相映照。……小说不仅仅是小说,而是关于时代,空间,个人命运的记录。那些三峡移民面孔不应被遗忘。我们从这部集子中也看到了作家与地域的紧密关系,一种“说出来”的责任。
暨南大学教授,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、文学评论家申霞艳则指出:别鸣舍弃流畅的故事,选择以碎片化的细节拼贴出各式各样的人生。这些随处可见的小人物身上埋伏着楚文化“不服周、不信命”的气质,这也是屈原精神的当代回响。
40多岁才开始写作,别鸣还是一位新人作家。无论是读别鸣的小说,还是与其对话,都可以感受到他对文字保有的绝对尊重与赤诚。
“作品结集出版,我再也无法做什么,惟有挥手作别,内心祈求,希望它们抵达读者的港湾,拥有自己的命运。就如希腊诗人卡瓦菲斯48岁时所写那首《伊萨卡岛》:当你启航前往伊萨卡,但愿你的旅途漫长,充满冒险,充满发现。”
他与作品作别之时,是我们认识他的开始。

[1]原来我是屈原的山前邻居啊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这本小说集以“涉江的青铜”为题,这一意象象征了什么?
别鸣:《涉江的青铜》同名小说棒棒策略,是我正式发表的第一篇小说,我曾经参与秭归老屈原祠内巨大铜像搬迁的全过程,在凛冽江风中陪伴屈原铜像过江的景象此生难忘,这段真实经历也成为了小说的背景,有沿袭屈子之风的意味。
其次,青铜器是楚文化的代表器物,这本小说集其实我也心有所图,想表达楚文化在当代的日常影响,生为楚人执拗而倔强,不服周就是人生态度。
其三,从青铜到王者,是网络时代我们很多人的向往,但是我们可能竭尽所能,仍然升级困难,会心怀疑惑:这辈子会不会就是青铜命?我想通过这本小说集表达,我们每个人都会穿越自己的三峡,汹涌曲折,历经磨难,但我们定会到达自己的平原,和缓畅达,平静而喜悦,最终也会殊途同归,抵达所有人的大海。无论是青铜还是王者,我们每个人都会拥有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。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书中讲述的故事,聚焦于峡江儿女,您为何会以故乡为主题展开一系列的创作,甚至通过文学再造了一个故乡?
别鸣:如今,我们无数人背井离乡,在异地打拼扎根,等再踏上归途,发现家乡已变模样,成为熟悉的陌生人,大抵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回不去的家乡。而我的家乡,连这样陌生的机会都不给我。
我的峡江故乡,被永远地抹去了存在的痕迹,沉入了长江三峡深达175米的江底。随着年龄渐长,我的后背越来越发凉,无所依托的不安感愈加强烈,这是催促我通过文学再造了一个家乡的缘由,也期望能够写给回不去家乡的每一位同路人。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故乡对您的写作带来了怎样的影响?这片楚人故地是如何塑造您的文学风格与气质的?
别鸣:我在家乡时,身边有很多姓屈、姓熊的街坊邻居同学,我当时从来没有想过,这是先秦楚人一路流淌下来的血脉。他们还有的是山野里隐身潜行的端公巫医,有的是峡江上出没风波里的船家领江,有的是码头上虎死不倒架的袍哥大爷。
当我深深怀念这些人和事时,我阅读了大量有关楚文化的书籍,才发现我们的个性、我们的处世方式、我们的生生死死,是数千年一脉相承而来,水气氤氲里皆为巫风楚韵,而这必将锻造我的小说风格与气质。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离开故土多年之后,再度回想、书写故乡,是一种怎样的情感?
别鸣:在小说集的跋《在世间终会相认》里,我曾经写到屈原故里乐平里,其实乐平里和我的家,就是山前山后的距离。在我的成长过程中,大家却根本没把这当回事,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把这个身边的屈原,和书本上的屈原对上号,甚至对在课堂上背诵楚辞选句,心生厌烦。
正所谓:当时寻常事,回首直此生。直到开始写小说,我才重新发现,原来我是屈原的山前邻居啊!
说来羞愧,家乡搬迁时,我大多数时间在外地上学,我的父母承受了整个过程。但是,这种撕心裂肺的分离,会在我的灵魂深深扎进去,越来越疼痛难忍。当我通过书写回到家乡,我感受到鱼儿回到熟悉溪流的温暖,随着写作不断深入,水温越来越烫,我不断被灼伤。
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通过您的文字可以感受到,水、河流对您来说是一种很重要的意象棒棒策略,它代表了什么,有怎样特殊的意义?
别鸣:德国作家赫尔曼·黑塞曾说“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”,我将其作为扉页的签名。
在我家乡的门前,有一条小有名气的河流——香溪,因汉代美人王昭君浣纱洗帕而得名,清澈溪水汇入长江三峡西陵峡口。我至今记得童年时发问,香溪流入长江,又去了哪里?长辈说,长江会流向大海,所有的水都会流向大海。我再问,那大海里的水,又会流向哪里?长辈说,大海里的水会蒸发升空,变成雨水又落回我们这里。
我很喜欢黑塞这句话的缘由,就在于无论今时今日如何焦灼、世间事物如何变迁,生命终将如滔滔江河奔流之下,始于一,归于一,循环往复,生生不息。相互印证的是,在小说集的题记页,我恰好选择了博尔赫斯的这段话:“时间是一条令我沉迷的河流,而我就是河流。”
[2]以赤诚之心,写世间喧嚣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《涉江的青铜》终于集结出版,您如何评价自己的创作?
别鸣:我开始写小说很迟,但我多年来一直热爱读小说,这造成我自己的创作犹如一个准备动作过分漫长的马拉松选手:看过无数次跑步教程,听过无数次冠军教诲,做过无数次场外观众,当自己真的站在起跑线,终于开始跑起来,心里依然惶恐不安,腿忍不住发软,脚下时不时拌蒜。也只能心存指望:反正我已经开跑,总能跑出自己的节奏。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您自称“迟到的小说写作者”,此前一度认为自己不会去写小说,是什么契机让您开始创作的?“迟到”是否同时带来某种收获?
别鸣:我成长阶段,我的父亲爱在饭桌上大声读小说,至今记得有王蒙、陆文夫、王安忆、阿城等作家作品。大学我选择念中文,埋头阅读中外名著。但是到我就业时,差不多就是《繁花》里阿宝发迹同期,那也是文学处境难堪的时光,连我的父亲都态度变了,因为就业一时遇阻,他撕过我写的稿子,烧过我读的小说。
后来,文学就像星光,我总在仰望。我依然保持阅读,关注文学潮流,住处满坑满谷都是书籍期刊。直到我四十多岁,忽然发现:如果我再不尝试写小说,可能我这辈子就不会再有写的机会,最终成为我垂垂老矣时,无法接受的人生憾事,我必须写起来才是。
说到“迟到”。可能正因为家乡的淹没抹去,我在心理成长上长时间停滞,成为一个晚熟的人,莽撞而随心所欲,总在自寻烦恼,常常遍体鳞伤,我的心理认知总跟不上世间对我年龄的认知。直到我开始写小说,我发现这种“迟到”却是小说家的礼物,青春期无限延长的作家大有人在,比如海明威老师、村上春树老师等等。以赤诚之心,写世间喧嚣。
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《涉江的青铜》中各个篇目的排列有没有遵循某种内在的逻辑?
别鸣:我是一个乐迷,有收集唱片的古早爱好。《涉江的青铜》小说集篇目排列,我有按照唱片曲目安排的隐藏打算,歌手或乐队的专辑大多就是11首曲目,往往有创作者的隐藏逻辑,类似《TheDarkSideofTheMoon》,同时我也按照篇名字数进行递进组合。
整体概念如同穿越三峡,由《双桨》启航,路途遥遥:会有三朝又三暮,不觉鬓成丝的嗟叹;有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的纠缠;有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畅达;最终以《涉江的青铜》一叶帆影,闯滩出峡而去。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这十一篇小说中有哪些特别记忆?比如哪一篇创作得最为酣畅淋漓,哪一篇雕琢打磨得时长最久?
别鸣:我的第一篇小说《涉江的青铜》发表在2019年第5期《小说界》,同名小说集差不多用了5年时间创作完成。
其中,《去消落带》相对写得更加沉浸其中,大概因为里面两个核心罪案情节,原型来自我少年时代的真实记忆,多年来不断提醒自己:这是写小说的素材,终于有了落笔成文的底气,有夙愿得成的酣畅淋漓。
另外,《濯足濯缨》大概修改了8遍,无比焦灼中度过了大半年,却因他故刊物未用,我为之挚爱的编辑老师比我还沮丧,此番反复打磨的煎熬过程,我得以谙习小说写作的关要,令我对这篇小说别有深情。
[3]文学更需要我们的个性、纯粹和耐心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在当下碎片化、快节奏、阅读减少的环境中,您如何看待创作的意义?
别鸣:面对碎片化、快节奏、阅读减少,写作者更不能失去对现实的洞察。
在AI工具大行其时的今天,文学可能更加需要我们的个性、纯粹和耐心,作家更需要努力构建独属于自己的时空、自己的宇宙。同时,我认为所有文艺作品都根植于生命有限这个内核,人类的生死以及悲欢离合产生了文学表达,这正是永生的AI所无法感受的,也是我对未来的写作抱有信心的根本。
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哪些作家对您的影响比较大?
别鸣:我喜欢阅读,至今爱读纸质书,每日生计再忙碌,书仍不可不读。影响我的中外作家很多,这里特别想提到启迪我写作的两位作家。
一位是美国小说家、普利策小说奖得主安东尼•多尔,在我开始尝试写小说时,偶然读到多尔的小说集《记忆墙》,猝不及防读到了短篇小说《113村》,他居然写的是长江三峡我的家乡的故事,这让我非常震惊。我作为长江三峡移民后代,眼睁睁看着在地球的另一端,在远隔重洋的另一头,有人在代替我书写记忆,这真是莫大的“冒犯”!可以说,就是在安东尼•多尔老师的激发下,我开始了关于长江三峡系列小说的写作。
一位是著名作家、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,在我仍然犹豫不决时,李修文老师对我说,多大的年龄开始写都不晚,写作就是为了对抗我们的无能。他经常邀我们写作者聊小说创作,剖析我的小说念头与结构,不遗余力让我被文学界看见。实事求是地讲,如果没有李修文老师鼓励点拨推荐,我大概率不会加入到小说写作者的行列。
潮新闻·钱江晚报:您接下来有怎样的创作计划?
别鸣:我仍然是个野生写作者,有着忙碌而紧张的工作,长年值守夜班岗位,安心写作着实不易。我有不少创作计划,有峡江故事,也有其他题材,但是我更担忧无法保证时间、无法保持节奏完成它们,这也是我最近无比焦虑的原因。可能小说写作,对我正如修行,需要心怀谦卑、保持虔诚,努力拓宽自己的文学疆域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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